本帖最后由 隰玄昆 于 2020-12-20 20:53 编辑
(一) “庆丰年,大荒年,庄稼地里死一片~” 牛车的铃儿叮铛响,田埂旁的童稚摇起拨浪鼓笑。 “爷娘枯骨无人收,成群狗儿来相送——” “你这浑球!”田野里传来了叫骂,幼童的嬉笑戛然而止,之后便如蔫了的紫瓜般抽泣。“臭小子,咒你爹妈早死不是?真忒娘晦气!”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片刻后消失。 路然揉揉耳朵,初春的冷风冷呼呼钻进脖儿里,她不禁打个寒颤,在马背上缩的紧些,还觉得冷,索性干脆的把身子低下,手掌埋入身下小白马温暖的鬃毛间。 “呼……”手指摸到湿漉漉的马汗,路然撇撇嘴,赶忙用缰绳上缠着的布条拭去,生怕她这珍贵的伙伴被凉风吹了染疫。 天上聚起的云被冷风刮去,晌午的太阳这才露出来,慷慨的把暖呼呼的光洒在土路旁,行人的衣衫与马背上。 路然这才抬起头,对着娇羞的太阳微眯双眸。她一头乌黑青丝扎成简洁的朝天髻,一根漂亮的翠色玉簪固定其间,丹凤眼微微睁开,白皙的面颊因冷风吹拂而略显醉色,未涂脂粉而美若幽兰。白绸衣,细布裤,一双蟒靴金纹路。虽然一身素色劲装对她的身板略微显大,好在腕带靴子都合身,整个人跨坐在同样神骏的小马上,也显得格外神气。桃木剑与铁剑并排挂在左胯,不仔细看,还以为是伪装成侠客的出逃小公子,但要让明眼人瞧见,便知是驱邪前来破妄。 又骑行半柱香,路然行至一处比较宽敞的宅子前,慢慢拉住缰绳,通人性的伙伴便立刻会意,侧身在停马桩前立住,待路然下马后撒娇的用软软的粉鼻头拱拱她的肩。“你这贪吃鬼。”路然笑骂一声,从怀里取出一小把去壳麦粒,任由小马嘴间软软的胡须拂过手掌,一边听它清脆的咀嚼声,一边轻轻擦拭它有些汗湿的脖子。 就在路然等待时,宅邸的大门微微敞开一丝缝隙,一小童怯生生的露出脑袋,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停在路然身上,顿一会后奶声奶气的问道:“来者可是路道长?” 路然点头,又忍不住窃笑。童子小脸一红,声音变大了些,“家爷在堂里……” 似乎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,小童抓耳挠腮想上一会后笑嘻嘻的跑开了。 路然嘴角上挑下,顶风赶路的阴霾也从心头散去。推开门扉,她牵着白马进了院子。 村子建筑都显破旧,唯独这里还有修补痕迹,可院内也是杂草乱生,一幅经年未打理的样子。路然将坐骑拴在草棚搭起的厩舍中,先前跑开的小童拾了一大捆干草丢进食槽,又掰碎几块豆粕混在其中。他抬头见路然没走,赶忙指指大门敞开的里屋,“家爷……在那边…” “多谢。”路然笑笑,隐去了逗弄的心思,大步前去。 跨国门槛,只见一耄耋老者颤巍巍从竹木的太师椅上起身,朝着路然作辑,“路道长……老朽有失远迎,还请道长勿怪……” “老人家还请坐,我受官府委托前来,自是以为民除害为重。”路然清脆的嗓音令老人有些迟疑,他混白的眼珠朝向路然,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,良久后拄拐坐下。 “路道长年轻有为啊……久闻道长名声,只惜老朽眼翳,不能睹道长风采…” “老人家过奖了,可否详述先前所报的诡谲异事……”路然对老者拱拱手,声若琉璃。只是被老人结茧的病眼直勾勾的盯着,让小路公子略有不快,不过面上毫无显露,顺手摸出腰带里别着的罗盘。 指针很安静,正对坎卦。 “咳咳…这怪事……还是要从元宵节后说起……路道长有所不知,这村里啊,年年逢冬便有邪风怪叫,可这年一过,爆竹一响,风就不乱来了,所以也成习惯。”老人咳嗽数声,声音像是铁匠拉动老旧的风箱。路然盯着罗盘,指针纹丝不动。 “元宵节后呢……这怪事就来了……村口的旧祠堂哟,夜深人静时就会响起琵琶声,哎哟哟,那琴音叫一个凄厉瘆人呀。” 琵琶声?路然皱下眉,抬眼望向老人。 “路道长…可莫要觉得老朽胡言乱语,那可切切实实的,就是弹的琵琶曲儿,全村都听胆战心惊的,有几个年壮胆大,就趁那黑夜里一瞅,可不得了,第二天都叫人抬到了城里医馆,胡言乱语的,郎中说是害了疯病,治了半月才见起色。” “哦?”路然一瞥指针,仍如宁静无波的水面。她面露思索,一双丹凤眸眯起,眉峰轻蹙,神色却放缓了些许。若是凶猛鬼物,可不止是害人中邪发疯,但也可能是障眼,不可掉以轻心……这样想着,路然将目光放在老者的脸上,观察起他的面容变化。 “可惜了那几家的婆娘哦,之后地里都荒了一阵,还是请了叔侄打理,这才没误了播种……小老儿又多嘴了,道长勿怪。再说那琵琶声,村里人是害怕了,也没敢再接近祠堂,也请了江湖人来看风水,可还没等人进去,祠堂就自己着火了,您说这事……唉……江湖人吓破了胆,连夜跑了,大伙一桶水一把雪的,好歹是灭了火,救出了册子和牌位,可祠堂却成了焦炭,唉……要是这事就如此了结还好,可那琵琶声愈演愈烈,已经不止深更半夜响起,还持续到鸡鸣,这……没办法,村里就筹了钱,报了官,就请……路道长来,替我们一村人解忧除祸啊。”路然看着老人,满面愁容不似作假,又见他连声叹息,于心不忍,便开口道:“有如此事,我必查明。老人家可否令村民为我带路,今夜我定探查一番,看是何等妖魔作怪!” “如此甚好,如此甚好!”眼翳老者蓦地站起,激动神色溢于言表,路然怕他闪腰,连忙扶着坐回竹椅。 除鬼之事,便如此定下。路然站定在老旧积灰的客房,望着破败的房梁微微发呆。冷风吹进窗户,未受过多磨难的小公子缩缩脖子,不禁打个寒战,怀念起先前受人之托,次次都倍受关怀,富家小姐们嘘寒问暖,生怕一个不注意路然就会溜了似的,锦衣玉食的供着。 “……”倒也还好,少些聒噪。路然朝手心哈气,搓搓冻僵的手指,素色的前襟后摆都落了些灰,路然皱眉拍去,打个喷嚏。她揉揉鼻子,后悔没穿上厚实些的道袍。不过想到为姑娘们解忧时的脸红心跳,路小公子面色一热,急急忙摇起头,默念起《静心诀》。 偶尔接个官府的差事也不算坏? 床褥铺上了新的稻草,虽说奔波了一早,路小公子却没有歇息的兴致。拂去木凳上的厚灰,路然将罗盘放在上面,仔细的检查一番,又取出先前画好的符咒稍作整理,之后便静静等待夜晚到来。
|